文:纽约华人资讯网特约记者 Immanuel

【编者按】


最近几日,纽约华人圈里流传着关于闽籍青年欧秋彬的故事。他还不满31岁,但几乎尝遍了世间所有的苦——幼时丧母,食不果腹,少年辍学,努力干活,为了承担起家庭的重担,举债冒着生命危险来到大洋彼岸打工,在终于要看到希望的时候,身患绝症,丧失劳动力。与此同时,他濒临崩溃的家人正在努力想法设法通过签证来到美国与他见面,他也迫切想要跟他们一起回到故乡。

我们到了欧秋彬的医院与他见面,看了他的病例并与医院的社工有所交谈。我们也很感动地看到,他身旁有一帮对他不离不弃的小伙伴,天天在陪护着他,还四处为他奔走,找媒体,找社团,想法设法寻找一切可能帮到他的资源。

上周五,医院的社工在对欧秋彬进行了信息登记之后,转头看着他的这帮小伙伴说:“很感谢你们在这里陪着他,我真的很同情他的遭遇,但感谢还有你们。”

目前,网上为欧秋彬募捐的亲友和社团渠道已经很多,我们不代表任何机构做面向公众的募捐,也没有能力查核目前网上所有募捐渠道的真实可靠性。但我们采访了欧秋彬本人并获得了他的电话:646-923-3754,他的电话也与他实名的Zelle账号相连,因此我们建议如果在美华人同胞有心帮助他一把,同时又不太放心的话,可以通过这个渠道直接向他提供帮助。中国国内的同胞如果想了解具体情况或者对他在国内的亲人提供帮助,也请直接发短信给他本人沟通,他这两天的精神状态还算不错。

(以下是正文,欧秋彬于布鲁克林病榻口述,由纽约华人资讯网特约记者 Immanuel整理)



闽江上的苦孩子


几代福建人移民美国的历史是一部血泪史,毫无疑问。

也是一部自强不息,不认命的顽强拼搏史。

而这部历史中,属于我的那几行(如果有的话),是真正的绝望。我跟很多人有着同样的贫困家境,同样的“走线”经历,同样的餐馆打工生活——故事的前半段几乎是一样。

但我缺失的,是他们所拥有的最宝贵的东西——希望。

我叫欧秋彬,1992年12月25日那天,我出生在福建省长乐市营前村的闽江边上一个船夫的家里。很多人认为,90年代出生的人都应该是衣食无忧的,因为国家的经济早已经发展起来了。

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我家里很穷,爸妈开一艘小船运货,每天早出晚归讨生活。1996年,我弟弟还没断奶的时候,我妈妈就失足掉进了闽江,留下了爸爸独自拉扯我们三个。我当时只有四岁,记忆中甚至完全找不到她的痕迹。

我从能记事起,就经常饿肚子。从五六岁到十岁的样子,常常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爸爸出门运一趟船,挣150块钱人民币,除去工人的工资50块,货款费用50块,还剩50块钱,再除去油费等,最后能拿30块钱回家 。如果妈妈还在的话,夫妻俩还能赚个80块,但是妈妈没有了,爸爸又没有别的手艺,就只能勉强这么挨下去。

一直到姐姐到了13岁,去村里打了一些零工,每月能给家里多挣回300块钱,我才觉得肚子没那么饿了。

被大众误读的“走线”

我初中毕业后也没有再读书了,15岁就跟小伙伴一起到了福州的一个酒楼打工,当学徒做厨师。我们当地的人都是这个观念,就是要趁早出来挣钱,才是正道。但我现在觉得,还是应该好好读书,没有知识文化,就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当了两三年厨师后,我也打过一些别的工,但都是又辛苦又赚不到什么钱。

但我现在最怀念的,恰恰是十多岁的时候,跟小伙伴们在一起玩闹的时光。那个年代,我们当地停了很多年不给办护照,所以我们这一代移民比起老一辈的移民来说,来美国的年龄普遍偏大。50后、60后的一代人,大多数都是20岁左右就出来了。

我们来得较晚还有一个原因: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移民潮时期,来美国的费用也相对便宜一些,但到了2008年,我们都可以办到护照之后,福建人出来的成本已经翻倍。以前萍姐他们带老一辈人出来的时候,可以赊账给别人,然后让人在自己的餐厅打工还债。而我们这代人,得自己存一些钱或者借够了钱才能出来。

现在有人说福建人“走线”的都至少是家里有四五十万的人,都是有钱人——这肯定是不对的。福建人因为历史原因,拿签证极难,走得线也极艰险,费用也是最贵的,可以说那是其他地方的人通常不会考虑的一条路。而我们宁愿冒着生命危险,宁愿举债数十万去走这条线,那也是因为我们真的希望逆天改命——这可能是其他平行世界里的人,衣食无忧的人,想象不出的。

我是怎样到的美国,那段经历,我就连想都不愿意再想起。

孤单的厨师太想见他的女儿

我决心来美国是在我的第二个女儿出生之后,我想来美国的原因非常简单,就是为了能挣到钱,我想要给我的孩子一个美好的未来。

我和孩子的妈妈在很年少的时候就相识了,在一起已经十年,有了两个可爱的女儿。我已经四年没见到他们了,我离开家的时候小女儿才三岁,现在一跟她视频,她就不耐烦的要去玩,跟我也很生分了,让我很难过。

在孩子成长的宝贵的时光里,我没能陪伴她们,但真的是难两全——我全家人,包括我66岁的老父亲,甚至我的姐姐弟弟,都指望着作为长子的我,我只能承担起这份沉甸甸的责任。

2019年,我家东拼西凑借够了钱,来到了纽约。在这里短暂停留后,我去了明尼苏达一家老乡开的日料店打工,做寿司师傅。

很快,我的收入和我家人的生活条件都有了明显的提升。我一个月挣个五六千美金,除了留下自己生活必须的之外,全数寄回了家里。不到四年的时间,我来美国欠下的外债终于只剩下十几万人民币。照这样下去,很快债务也能还清了。

我终于看到了希望,我也很骄傲,我终于成为了家里的顶梁柱。

老天,你开什么玩笑


但是老天爷就是这么爱跟人开玩笑。

我其实最近一段时间一直觉得不舒服,但我没有多想,赚钱最要紧,一直到今年初,我肩膀长了一个东西,实在疼得难受,忍不了了,我才去医院看。

由于我的医疗卡只能在纽约报销,我咬牙请了假,来到纽约做进一步的检查。

几轮检查下来后,犹如一个晴天霹雳般,把我美好的希望全都震碎了。

肝癌晚期。

我才刚刚三十岁。

也有人说我们九零后的这批人都是打过疫苗的,但是很不幸,据我所知,从小就感染乙肝病毒的“小三阳”携带者依然很多。我的不少朋友到了纽约之后,一体检也发现,都没有打过疫苗应该有的抗体。

病程发展得非常快。从3月确诊到4月中旬,我的体重就减少了30多斤。我开始需要常常抽腹水,不然就会很难受。

3月底的血检显示,我也承受不起手术或者化疗。我的医生告诉我:“对不起,我们已经做不了什么。”

他们看起来已经放弃了。我的小伙伴们帮我查美国的癌症数据,发现我这种情况的肝癌晚期患者已经不太可能“痊愈”了,只是看还能“随机”活多久。


我还不想放弃,为我爱的人

但是,我还有一线希望。

我必须要回到家乡,见到我的亲人,我放心不下我的老父亲,他这一生吃尽了苦,现在日子才刚刚好过点,不能再让他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

还有我两个美丽可爱的女儿,我必须要见到她们,我已经太久没见她们。

无论怎样,我也要落叶归根。

我的亲人正在亚裔社团联合总会的协助下办理赴美签证,他们一来接上我,我们就马上回去。

其实很多事情我都想开了,但是我心里依然还抱有一线希望。

西医不行了,中医呢?

我听说我家里人已经给我找好了老中医,我想要试一试。

我从小就在绝境中抗争,寻求希望,我已经习惯了。我到现在依然不想认输,我想要再坚持,想要赢过病魔,我刚刚才成为家里的顶梁柱,我还放不下他们。